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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和老灰倚着中学的校墙望着远方在落日的余晖下流动着的人群的影子,我忘记自己从初三毕业后已经多久没有和老灰喝酒了,这样的姿势居然让我感到局促与生疏。我和老灰一块儿回忆着以前的事,他说他的刘哲,我谈我的青春,我的王小浅。1真正感到青春的逝去是在高一,我被人冠以老成,沧桑的名号,其实我只是不爱在脸上笑罢了,我很纳闷他们为什么不说我早熟。当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决定要写一篇小说来证明我的青春四肢依然健全,它的题目叫做《我的事》,我把主人公写了我的绰号,他应该是单亲,他感觉自己活得很没有尊严,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找回尊严,县城的名字叫做汝昌,汝昌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于余立,我同桌的同桌。当时是数学课,他说你看那正弦曲线长得像不像女生的乳房。我说不知道,我没见过。余立不怀好意地望了望我和他共同的同桌,我叫醒她,我说,可爱的同桌,余立叫你。下课后我突然就由他的乳房想到了我的汝昌,我对他感激涕零,于是我握着他的手说,感谢你的乳房。我终于开始了我的救赎。可当我写到中途我发现我只是在为那些喜爱评论他人的人创造更多用于攻击我的资本而已,所以我屈服了,这是我的又一次屈服,我记得在《我的事》里边我也屈服过一次,我问老灰,我他妈怎么那么爱妥协?老灰把他手里的酒泼了我一脸,他说,大头,你他娘的不能忘了你的梦想,你不是很狂妄地跟我说你要把郭敬明踩在脚底的么?这点破事你就这样了?于是周一我很没有底气地把我的小说拿给我的同桌看,她说,一,情节跳跃大,结构混乱,看不懂。二,主人公都十五六岁,可是通篇让人觉得那么压抑,老成,没有青春特有的明媚的忧伤。我说,你丫郭敬明看多了吧。后来在食堂我和她再次谈到我的小说,她说她说的都是真的。我说没有,你看不到,里边有生活,有梦想,还有信仰,没那么消极。她说,生活?你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梦想?你所谓的梦想难道只是逃离么?至于信仰,连崇拜都没,何来信仰可言?我开始埋头吃面,我对对面沐浴在霞光里的老灰说,我又败了。老灰本来叫做小灰的,我和老灰初一刚认识的时候他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像此刻的天空一样昏暗,我抬起头望了望窗外,很多燕子在低空盘旋。我说,那你就叫小灰好了,跟你的天空一个颜色。他说,大头,你丫不错啊,起个名都这么有艺术性。我实在不能够理解他哪来的勇气与胆量把“艺术”这个词的级别给贬低到一个绰号上面,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想,将来我一定把这个名字赐给我的儿子,然后在我死前立下遗嘱,让我孙子把他爸的名再赐给他的儿子,我要让这个充满艺术性的名字隔代传下去。可有一天小灰突然跑来找我说,小灰这个名字让他感觉自己是灰太狼的儿子,他不愿意做儿子,他想做爷爷,让我给他更名。我说,小灰,你不能一天到晚地感觉,你又不是女人,你应该时不时地动动脑子,不然你……我还没说完小灰丢下一句“哼”就走了,几天后他又折回来,并且指着我的鼻子说,大头,你听着,以后叫我老灰,我升级了。我透过老灰身后的窗看出去,天空还是一如既往地惨淡。而我固执地以为,小灰做了孙子,绝非他口中的爷爷。我说,我讨厌别人用脚指着我。
我的小说在某个夜里被风吹走了,一起被吹走的还有我刚刚写好的信。我把它们放在了窗台上,它们飞走的时候我蜷缩着身子躲藏在窗户底下,视线被十多张稿纸无情地撕裂开来,然后渐渐消失,仿佛暗夜的隐者。2我记得初中三年里我追过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王小浅,当我问老灰三年里我除了追女孩外还干了什么的时候他若有所思一会,说,没有了,你还写了一堆情书,现在应该叫废纸。我说,哈哈,那叫文学。他也跟着我一起笑,手里的烟灰随着我们笑声的节奏一颤一颤地落在地下。笑声结束的时候手上传来了清晰的痛楚,我把烟头扔在地上。我说,老灰,我给她写了一封信,我说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知晓了你的名字,我发誓我只告诉过我的死党,我像《百年孤独》的开头一样去讲述:多年之后,当我再次回首想起初中那个女孩,我会痛哭流涕,我将用一场盛大的哭泣来宣告我青春的落幕,而彼时,我心爱的人儿,你又在何方?老灰听完后说他很感动,我说他妈的我也感动啊,可惜它被风带走了,连同我的小说,一块儿被风挟持,不知影踪。我从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里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比如:bitch的意思是婊子,而要想皮肤好,就去怀个孩子。说它们有用是因为我用了bitch骂了人而且她没听懂,这让我很高兴。可是后来我发觉,她都没听懂我骂了什么那我骂了和没骂又有什么区别?怒火中烧的时候老灰把一罐蓝带从我头上浇下来,他说我就一懦夫,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的散发着酒气的懦夫。然后我就很听话地做了懦夫,不再说话。是的,我从没有否认,但我很聪明,我从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老灰是个例外,他用他的独门方法骗取了我的诸多信任,他是一很奸诈的人。而后者于我没有多大作用,在此写出只是为那些想要皮肤好的女生们提供一个可操作的途径,望有志者为之。
人的一生中总会碰到很多很多人,他们是无情的掠食者,他们只管自己温饱,不顾他人死活,他们埋头只知掠夺,他们来去匆匆,他们的名字叫做过客。老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我说,老灰,你不能一概而论,你不能把刘哲当作你生命里的过客。你们好好说,会好的。老灰笑笑从台阶上站起身,然后到小卖部里拿了两瓶水,扔给我一瓶就走了,我听到他唱:我和她共饮的梦哟,破了!我半生护着的情哦,碎喽!我可爱哲儿的心啊,去啦!一腔的心呐,一腔的情呀!妹妹哟,妹妹哟,来呵,干。老灰从初一开始就在说自己灰,而我从来没有想清楚过他到底灰在哪里,不过那个下午我的确感受到了,老灰,我说,你真他妈的灰。3我曾长久地以为,生命不过就是无数张脸的不断地排列与组合。当有人在某一时刻跳出来告诉我说你这个命题是错的,我于是像小孩子一样竖起自己手中的剑来坚决地捍卫。我仰头问他,那你说生命是什么?他引用了张爱玲的话,他说,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我被他的剑刺中后茫然地站在原地,如同丢失了记忆一样不知所措。但可喜的是,我没有,我的记忆依旧存在于我的脑海中,并且它仍在不停地植根,不停地向下伸展,不停地吸食着我的脑髓,我的脑汁,不停地发芽,不停地茁壮成长。我想,终有一天,我会写下诸如“若是生命就此长眠于夜里,那么会不会,快乐可以比痛苦来得更多一些”这样的绝笔后死去。而在我死后,包括我的绝笔在内的我的所有作品都将如凡高的画作般被世人所熟知,那些曾经鄙视过与伤害过我的情人的人,我要在地下诏告,你们去见鬼吧,或许还可以碰到我的。那样,我想我会真的很高兴。我问过刘哲她的梦是什么颜色的,里边有声音么?她用手托着脑袋想了半天,然后回答我说,颜色应该就是黑白的吧,至于声音还真没注意过哎。我说,我的梦是彩色的,色彩斑斓,扑朔迷离,声音也有,不过杂音很多,主旋律是张国荣的《风再起时》。她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我很久,然后恍然大悟,说,哈,骗我啊,没关系的,不过张国荣是谁?老灰和刘哲陌路之后我问老灰他会不会记得刘哲,他说会,不过他要想办法忘了她。他问我我呢,我说会,她是我生命中第二个值得记得的女生。他问我有没有第三个?我说有,是我们学校一老女人,看到她我总感觉她还在睡梦里,再配上她那像极了睡衣的衣服与她脚上的拖鞋,我就觉着她到学校来纯粹是为了睡觉的。老灰哈哈大笑,我继续说,每次她经过我的身边,我总觉着她身上在流动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一种肉体正在慢慢腐烂的气味,从下体开始,然后到丑陋的膀胱,蠕动着虫的肚子,再到干瘪如麻袋片的乳房,无一不是这样,让人恶心。那是岁月的痕迹,那是生命的老去,每个女孩都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一步步地走向腐烂,而非死亡。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老灰说,更年期吧。我说,也许吧,你说死亡有没有味道,如果有,那会是什么味道的?老灰说,你考到我了,等我想到了告诉你。两个小时后我收到来自老灰的短信:张国荣告别演唱会里眼泪的味道。我回给他:那是咸的喽。他回过来:物极必反,估计是甜的。哈哈,死亡是甜的,死亡是甜的,死亡是甜的,老灰再没有比这更为有趣的理论了。
某天我问上帝,为什么我会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上帝说,因为悲伤也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它正在离去,但它有重量,所以它还有惯性。你得学会等待。4我也记得王小浅曾在离别的夏天告诉过我一个关于冬天和春天的很浅显的道理,她说,比如:冬天,河会冻住,而到了春天,它就自己化开,并且汹涌,夏天一如既往,还可能泛滥。当时没感到有什么不对,后来想到了地域问题,跑去问她的时候她说,你傻啊,我说的是人心。我说,那我肯定是冬天。她说,其实你是秋天。我一直认为自己在这场旷日已久的博弈中略胜一筹,可没想到她早已深谙此道,这是我三年里莫大的悲哀。我第一次深刻地觉得我失恋了,但我不敢找人来分享我的悲伤,因为我也只是觉得罢了,而梦中的我到底有没有恋过,这依旧是一个值得商讨的问题。后来的日子里偶尔想到我是秋天这样一个荒诞的结论时总是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我对自个说,大头,春夏秋冬的经历应该是一个必然的过程的。而不幸的是每当我在深夜里这样安慰自己时面前总会闪现出她那张孩子般纯真的笑脸,就像太阳,让我无法直视,怕被阳光灼伤了眼。她用说教的口吻来灌输我,可每个季节都各有特色。我喜欢施舍的感觉,在告别了我的十五岁后,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到银行把它们换成一元的纸币,我把它们攥在手里走在街上,看到乞丐的时候就在前边很欠扁地扔下一张,一路发下去,像个散财童子,很高兴。可一次有个乞丐问我,你钱很多吗?我说不是。他说那你是为了什么?我突然愣住,是啊,李大头,你他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我说,我喜欢那种感觉,感觉,感觉你懂吗,就是,就是……我突然词穷。他说,是尊严吧,你是在我们的身上找回你丢失的尊严对不对?我惊慌失措,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因为我是乞丐啊。我很愤怒,我居然被一个乞丐给洞察了心底的一切。而我却从未意识到,打小就学会了悲天的怜悯,在常常很开心地施舍着他人的同时,却往往忘了自己,一直被同情着。这是我十五年里莫大的悲哀。准备结尾的时候老灰对我说,你已经写了两个悲哀了,不妨再写一个,凑他个排比来增强气势,我说我哪来那么多的悲哀,于是暂且搁笔,我说,我想想。我还喜欢坐车的感觉,靠窗,然后望着窗外的一切事物飞快地在我的眼中闪过,有一种流动的美。一次我在窗边看到一个女孩,车还在郊外,垂直距离还很远,女孩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窄小的马路牙子上扭动着身体以保持短暂的平衡,而女孩手里的树枝随着女孩的身体上下左右地摇晃,树枝上的树叶依然绿着,阳光打在树叶的一面,我看到树叶上细致的纹路,然后又到另外一面,我看到的是女孩干净的容颜,天靥如花。我想,女孩,如果这会儿车坏了的话我一定去找你。可惜终于没有,我又想,我会记住你的,女孩,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还是会记住你,就如同记住王小浅,刘哲,还有那个正在腐烂中的老女人一样。
回去后我对老灰说,我实在不能再找到什么悲哀了。他说,那你可以再写写那个女孩。我想了一会,然后我在稿纸上写下:我的青春里有四个值得我记得的女孩(有一个应该是女人的),我很满足,可四这个数字不怎么吉利,这也是一个莫大的悲哀。
- 作者:Leewa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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